德国学者马克斯·韦伯说,中国商人没有独立的宗教信仰,没有独立的伦理体系和价值核心,所以中国商人是“不诚实的”。但他又确实听到许多对中国商业诚信的赞誉,他大惑不解,提出“中国商人伦理西来说”。马克斯·韦伯对中国商人伦理的推测,不如印度泰戈尔的实地考察更为严谨,1924年泰戈尔带着几位英美学者到了太原,问阎锡山说,你们中国是中道文化,我们此行经过上海、天津、北平,找不到一点中道文化的痕迹。阎说,在太原仍找不到,你们要找,必须到乡村方能找到。他们留下一位英国学者,在晋祠住了半年,离开山西时,向阎锡山说,果然找到了。原来他们发现在民间交往上,山西商人非常重视伦理。由此看来晋商精神是存在的,其中道文化的表现,在野不在朝,在民间不在政府。
从第一章晋商的崛起我们已经看到,晋商不仅在财富积累、商路舞台、企业制度、经营艺术方面,而且在行会组织、商业伦理、商业文化等方面,都是在明清时期才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的商业文化与商人精神。商人阶层,同其他社会阶层一样,只要当它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就会产生自身的行为准则和行为理念,当然,这个阶层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也必须有相应的文化和精神来支撑。明清晋商文化及其精神,是晋商发展的产物,也是晋商发展的需要。中国的市场经济,是以工商业为主的商人阶层经过几千年的长途跋涉的努力,才逐步建立起来的。农业社会循着商品化、货币化、市场化、城市化、国际化的路径缓慢前行,历经集市——街市——城市的发展,历经商业革命和金融革命,一步步走向工业化、现代化、全球化。当今无商不富,无城不商。在今天我们共享现代化文明的时候,不能忘记明清那些从异地贩运贸易起家的商人们。从个人、从家族商号走向现代企业集团,有一种支撑他们前进的力量与精神,就是商人精神。
商人精神,首先是商人对商业作为一种事业的普遍的价值认同,是商人的价值观;其次是商人对其事业普遍存在的超越世俗的利益追求和精神动力,一方面是大胆地追求商业利润,以商致富,另一方面以此为事业追求,服务社会,富国裕民;三是普遍认同并坚持的商业伦理观念,有共同的利和义的行为规范。晋商精神,就是晋商在长期的商业活动中形成的一种相对稳定的思想方法、行为范式和价值观念,它是晋商文化的核心。晋商精神集中体现为重商立业的人生观、诚信义利的价值观、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和同舟共济的协调思想。
中国在长期的封建社会中,社会各阶层的地位是以“士、农、工、商”为序,崇尚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,历代政府都实行重农抑商的政策,商业和商人的社会地位最低。但是,宋元以来,在山西民间逐渐形成了重商思想,山西巡抚刘与于义向雍正皇帝的报告说到:“山右积习,重利之念,胜于重名,子弟之俊秀者多入贸易一途”。雍正皇帝在其《朱批谕旨》中写道:“山右大约商贾居首,其次者尤肯力农,再次者谋入营伍,最下者方令读书。”[1]。太原南郊光绪举人刘大鹏,在他的《退想斋日记》中写到,“近来吾乡风气大坏,视读书甚轻,视为商甚重,才华秀美之子弟,率皆出门为商,而读书者寥寥无几,甚且有既游庠序,竟弃儒而就商者……当此之时,为商者十八九,读书者十一二。余见读书之士,往往羡慕商人”。[2]山西民谚谓“有儿开商店,强过做知县,买卖兴隆把钱赚,给个县官也不换”的童谣,在山西人看来,经商是一种比读书做官都重要的事情。还有一位教书先生王锡伦讲出了其中的原委。“朝廷贵农,而不乐于种,朝廷贱商,而人日趋入市,则以商贾之利胜于农也。”[3]虽然经商在外,“必远父母,别妻子,离乡井,淹日月,归来无期”,“幸获多资,走马牵牛,捆载而归,不幸则困死于外者往往也”。然而,人心思富,人心向上,商人“走远方,积金钱,夸耀闾里,外出车骑,入则广厦,交接缙绅”,使得人人羡慕。[4]所以,明清时期的山西,已经在民间形成了一种重商观念,即“以商致财,用财守本”的立业思想,这就是通过经商获得金钱,然后置房产买田地,再以土地出租和放高利贷或经商,获取经营利润,以其商业收入发展商业和金融业,从而建立以商业为始点的价值循环和增殖机制。这种与传统价值观念相悖的人生观,是山西商业发达、财富由国外省外源源流回山西的思想基础。